残阳将千帆林立的琅琊船坞浸在血色里,公输墨单膝跪在三十丈高的了望台上,改良韩弩发射器的青铜齿轮咬合处还沾着晨露。他忽然用铜尺敲击栏杆,三声脆响惊起桅杆间的海鸟,翅膀拍打声与下方检修船锚的叮当声混作一团。海风裹着咸腥味掠过千帆,吹得帆索在桅杆间呜呜作响,像极了墨家机关城试炼场里的铜铃阵——那年他初学\"天志篇\",总被突然晃动的铜铃乱了阵脚,巨子便罚他在铃阵中蒙眼拆解连弩机括。
\"硫磺...\"公输墨突然抽动鼻翼,左手下意识按住腰间磁石囊。东南角第三根桅杆的帆布褶皱里,磷粉特有的刺鼻混在咸腥里,如同毒蛇吐信般阴冷。他猛地扯动了望台的传声铜链,青铜环相撞的声响惊得老吴头手中榔头坠地。
\"老吴头!东南角的帆布浸过磷粉!\"暴喝声撞在青铜栏杆上迸出三两点火星。下方佝偻的老船匠浑身剧颤,布满老茧的手摸向腰间火折子时,甲板突然传来改良战靴特有的闷响——那是公输墨特制的牛皮战靴,鞋底嵌着从韩国战车轴承改造的减震铜片,踏在柚木甲板上会发出三长两短的暗号。
雪姬蜷在桅杆阴影里,孔雀簪的银丝正缠着第七根横梁。她听见战靴声在下方甲板炸响,左手不自觉抚上锁骨下的火焰刺青——三年前燕丹用烧红的墨家量具烙下这印记时,说过同样的话:\"墨家技艺,就该刻在狗身上。\"
\"韩弩废铁熔铸的增压齿轮,配云梦泽五年生的青竹——这醋雾能蚀铁三寸!\"公输墨足尖点地腾空而起,鹿皮手套扯开发射器套筒时带起一串火星。改良战靴的铜片在暮色中划出新月弧光,靴跟重重磕在发射枢纽的瞬间,三排竹管同时喷出青雾。
老吴头佝偻的背突然挺直如松,火折子在空中划出刺目弧线:\"墨家小子,你拦得住火,拦得住这个么?\"他枯瘦的手指扯动暗藏绳索,帆布应声撕裂的刹那,十八根淬毒倒钩从帆骨激射而出。
雪姬足尖轻点横梁,黑色劲装撕开暮色。她旋身时发间孔雀簪迸射寒芒,十二根银丝如蛛网张开,缠住毒钩的瞬间借力翻身。匕首划出的新月弧线精准切断三指粗的帆索,飘落的帆布残片掠过她瓷白面颊,在锁骨处割出血线。血珠顺着玉颈滑入衣襟,在黑色布料上晕开暗红——像极了那夜弟弟被拖走时,地牢石墙上溅开的血花。
\"蓟城的狗,也配在琅琊狂吠?\"雪姬反手将匕首钉入甲板,裙裾翻飞间露出绑在大腿根部的暗红刀鞘。老吴头挣扎着要咬她脚踝,却被绣鞋尖刀踢碎下颚,甲板上划出的半圆轨迹,恰似当年墨家机关城研习\"天圆地方阵\"时的起手式——那日巨子握着她的手纠正步法,掌心粗粝的茧子磨得她腕间发红。
纷扬的帆布残片在甲板拼出楚国水纹图,雪姬瞳孔骤缩。恍惚间铁链声在耳畔回响,燕丹将布阵图拍在她染血的脸上,金丝蟒纹袖口刮得她颧骨生疼:\"要么让秦军战船化作灰烬,要么看着你弟弟喂鲨鱼!\"记忆里幼弟隔着牢栏递来的半块黍饼,与此刻海风卷来的血腥味重叠。她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,匕首在甲板刻出深深沟壑:\"蓟城之誓,不死不休!\"
公输墨突然用铜尺抵住她咽喉,尺端暗藏的磁石吸住她项圈银环:\"三毫七厘,墨家标准量具。\"他目光扫过她锁骨下方火焰状刺青,尺身突然迸出火星——竟是刺青里暗藏的磁粉与铜尺发生反应,\"机关城叛徒,也配用墨家技艺?\"
雪姬冷笑抬腿,绣鞋尖刀抵住他心口:\"嬴政的走狗,也配提机关城?\"她突然扯开衣领,刺青下狰狞的鞭痕在暮色中泛红:\"当年巨子失踪那夜,你们这些嫡系弟子在庆功宴上分食炙鹿时...\"她的声音突然哽住,指尖轻弹间,一枚磁石棋子从袖中射出,精准嵌入公输墨腰间机括的凹槽,\"我在蓟城地牢啃着发霉的老鼠!\"
老吴头突然暴起,口中喷出七根淬毒银针。雪姬旋身闪避,孔雀簪射出的银丝缠住桅杆,整个人如雨燕翻飞。飘落的青丝被毒针腐蚀,却在触及水纹图时突然燃烧——磷粉遇血自燃,竟在甲板烧出昆仑水道暗标。火舌舔舐着她小腿肌肤,在黑色绑腿上烧出星图似的破洞。
\"告诉嬴政,楚国人把秘密藏在...\"她话音未落,暗处射来的弩箭穿透左肩。公输墨甩出量天尺击落第二箭,尺身刻痕与雪姬匕首刃纹完美契合,迸发的火星在暮色中勾勒出半幅星图——正是三年前巨子在《非攻篇》批注里画过的天枢阵。
暮色吞没最后的天光时,雪姬已消失在鳞次栉比的船桅间。公输墨抚摸着甲板刻痕,突然发现\"蓟城之誓\"的收笔走势,竟与三年前巨子留下的《洛书》注释如出一辙。海风卷着燃烧的磷粉掠过船坞,在漆黑海面映出星图似的微光,与九鼎陈列的方位隐隐呼应——东北角的火光格外明亮,正是三日前赵清漪测算出的\"贪狼位\"。
值夜秦军举着火把赶来时,暗巷墙根突然亮起荧光——那是用燕宫药水写的密文。雪姬背靠潮湿砖墙,撕开裙摆包扎伤口时,摸到怀中半枚磁石棋子。她想起昨夜潜入船坞排水槽时,发现的轴承凹槽与这棋子严丝合缝...当时月光透过排水格栅,在锈蚀的青铜构件上投下蛛网似的阴影,像极了蓟城地牢的栅栏。
燃烧的帆索突然发出爆响,公输墨扑灭火星时,发现麻绳芯里藏着半幅燕国舆图。图上\"戍时三刻\"的标记,与三日前咸阳宫丢失的更漏图产生微妙共振——他忽然想起晨起时星象盘的偏移,盘面青铜裂纹延伸的方向,正与此刻甲板水纹图的暗标形成三十度夹角。
而在更深的阴影里,雪姬遗落的孔雀簪正微微颤动。簪头磁石指向九鼎所在的方位,簪尾暗藏的萤石粉末在月光下泛着幽蓝——这抹蓝光与三年前巨子书房里那盏永不熄灭的鱼油灯,竟是同样的色泽。
海风突然转向,将船坞的焦糊味卷向琅琊台。最高处的观星台上,赵清漪手中的星象盘突然偏移三度。她指尖抚过盘面青铜裂纹,轻声呢喃:\"磁石引路,九鼎归位...\"话音未落,咸阳宫方向突然传来沉闷钟鸣,惊起夜栖的海鸟遮天蔽月。某只海鸟爪间闪过银光——正是雪姬昨夜绑在信鸟腿上的磁石筒,筒内羊皮卷记载的,正是老吴头火折子里暗藏的燕国密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