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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5章 大结局(2 / 2)

陆沉闭目养神,悠然道:“我让人开枪,打断了周扬的一条腿。他经常自作主张,他追查到苏乔的行踪,买凶杀她,你们在罗马旅馆遭遇了一场枪击案。那件事的幕后黑手,就是周扬本人,你说我该不该管教他”

陆明远了然,却没做评判。

陆沉弹掉烟灰,熄灭了雪茄:“他断腿后,人跑了。为了换钱,扣押客人的东西,那帮中东客不好惹,他死在了伊朗。周茜萍和她母亲都去了伊朗收尸,先开始她俩总闹,自从那一次收尸回来,她俩再也不敢闹了。”

雪茄被装进垃圾篓,陆明远将篓子挪到另一边,又说:“我数过了,你一天抽十五根烟。”

陆沉笑笑,没再开口。

次日下午,陆明远向他辞行,送了他一件新礼物那好像是一根电子烟,或者类似的东西,可以抽,但是没有烟卷,纯粹解馋的玩意儿。

陆沉将它收好,反赠了陆明远一张纸条。陆明远将纸条打开,见到了几个人的名字、联系电话、家庭住址,他立刻拍了照片,当场传给了苏乔。

呦,都用上智能手机了

陆沉暗忖:陆明远的改变挺多。

当日傍晚,他派袁腾去机场送儿子,自己却没有露面,他有充足的时间,只是不愿意去。医院的检查报告被送到了他的手上,他瞧了一眼,随手扔掉了,接着查问助理:“材料准备的如何”

助理谨慎地答道:“和咱们预想的一样。”

夜里八点钟,袁腾也回来了。他一路步履轻快,并不知道组织即将瓦解,他轻轻地敲了一下房门,从门缝中看见,陆沉正在垂首读书,他戴着一副老花镜,似一位温善博学的长者。

袁腾打扰道:“老板,我把陆明远送上了飞机。他在机场遇到了一个抱婴儿的父亲,他跟人家搭讪来着。哎,您甭说,他要是当了爹,那孩子肯定好看。”

陆沉却笑说:“他太年轻,缺一道坎。”

这句话,似曾相识。

袁腾道:“上次在威尼斯,您也这么说。”

他没有踏入书房,但是刚一垂首,就见到了地毯上的一团废纸。

袁腾心里头稍一寻思,就咯噔一下,他忍不住问道:“那医院的检查结果”

“没事,”陆沉摘下老花镜,冲他一笑道,“我安然无恙。”

袁腾忙说:“您吉人自有天相。”

陆沉合上手中书册,挡住封面的ngcancer两个单词,倘若翻译过来,那便是肺癌的意思。想他年轻时,压力重如泰山,始终不愿意结婚,直到认识了戚倩如果他真的毫不在意感情,他又怎么会结婚呢还是瞒着同事们的隐婚。但他一天抽一包烟的习惯,总也戒不掉。戚倩烦得很,几乎天天骂他。

一晃神,二十年了。

他和袁腾说:“陆明远的那道坎,我帮他迈了。”

陆沉交给陆明远的纸条上,写了一整列的人名。苏乔起初不解其意,后来,随着她的调查深入,她发现这些人都曾经在苏展家工作过。

当年在苏家,他们任职为保姆、司机、或者家庭教师,随后又被陆续解雇。

串联起前因后果,苏乔有了大胆猜想,她一面在苏展面前拖延时间,一面又投入更多精力翻查一件陈年琐事。在此期间,苏澈也没有卸任,他依然做着财务总监,并不打算退位让贤。

苏乔想为他的勇气鼓掌。

一年前,他还和苏展情比金坚。转变的原因只有一个,他或许更信赖自己的父亲这不难理解,他一定是父亲的亲生儿子,却不一定能保住苏展亲弟弟的位置。

苏展成了局外人,他忍不了多久。苏乔就在苏展动手之前,整理证据,飞快地报案了。

她举报一起杀人案。死者并非苏景山,而是苏澈的亲生母亲,尸体骸骨被当年的司机偷出来,悄悄埋在了不为人知的地方,消息一出,举座皆惊。

尤其是苏澈。

他如同五雷轰顶。

苏乔站在他面前,惋惜不已:“好可怜啊,她真是一个美人,还出生于书香世家你的外公外婆,竟然都是大学教授,你要不要先认个亲”

她俯身,在他耳侧说:“等调查结果出来,你可别扛不住了。”

苏乔心道:要想扳倒苏展,就必须一点一点剪掉他的羽翼。苏澈这一株墙头草,可能会倒向他的父亲,也可能会倒向苏展,却不可能投靠到自己这一方。

她的预料完全正确。

而另一头,沈曼在苏乔的授意下,上报了另一起杀人案。这件案子受到的关注更大,因为被害者变成了苏景山,沈曼自称是第一时间的目击者她实在是百般不情愿作证,但苏乔一直以沈曼家里人做筹码,不停地威胁她

沈曼走投无路,只能听话。多年来,她一直是这么做的。

案情一报,苏家顿时大乱。

苏乔明白,问题的关键点在于叶姝。当初沈曼深夜逃离停车场,第二天便被叶姝本人缠上说叶姝聪明,好像无迹可寻,说她单纯吧,也真是单纯,直接亲身上阵,没有一点隐瞒的意思。

可她越是这样,越说明真凶不是她。

她被警察传唤审问,但因为有孕在身,受到了一些优待,时至今日,她死活不愿意打胎,任凭父母磨破了嘴皮,她坚持要将孩子生下来。

她和顾宁诚的孩子。

冥顽不化,她的父母这般评判道。

苏乔有感而发:“叶姝要是喜欢孩子,那还好,生就生了吧。不过呢,她要是为了挽回顾宁诚,那就有点不明智了,顾宁诚根本不在乎这个孩子。我听叶绍华说,叶姝怀孕这么久,顾宁诚就去过他们家一次。”

她叹了一口气:“啧,好狠心啊。”

苏乔像往常一样,躺在柔软的大床上,牵起了陆明远的一只手,抚摸他匀称修长的手指。她还摩挲他的掌心,让陆明远有些痒,他不由得趴进被子里,猛地一拽,将苏乔抱了个满怀。

他道:“有件事,我一直没告诉你。”

苏乔“嗯”了一声,心不在焉地问:“你说,什么事”

“陆沉和江修齐都以为,你有了一对龙凤胎。”陆明远将手搭在她的腰间,那把细腰还是不盈一握,他轻轻一掐,苏乔便恍然道:“难怪,我说陆沉为什么大发慈悲,原来是信了你的话。”

思忖片刻后,她尚存不解:“还是不对,就算我和你结了婚,怀了你的孩子,死心塌地跟着你,让陆沉对我消除戒心,他也不可能全力帮忙,他的心肠没这么好,你一定漏掉了什么”

漏掉了什么

陆明远仔细回忆,却无从深究。

苏乔又问:“你上飞机前,陆沉给你留什么话了”

“他没出现,”陆明远如实相告,“只有袁腾在场。袁腾让我戒烟戒酒,注意养生。”

苏乔卧在他怀中,暗自思忖:这不是袁腾的话,是陆沉指派袁腾传达的话呀。陆明远年纪轻轻,身强体壮,又没有不良嗜好,养什么生除非是陆沉那边不顺利,出了点状况,推己及人,关照起了陆明远。

可是苏乔并未点破。

她心情复杂。

沉默的间隙里,苏乔转移话题:“我觉得,叶姝知道凶手是谁,你猜她会不会说我要是叶姝,我就全招了,这层关系扯不清,早晚要引火烧身。”

陆明远拨弄了一下她的头发,道:“我不理解她,猜不到她的做法。”

苏乔颔首:“其实我也不了解叶姝,她到底是怎么想的”

陆明远无意与她讨论叶姝,他附和了两句,就开始催苏乔睡觉,还将电子表拿到跟前,让她自己念时间。苏乔念了一声:十一点三十五,陆明远就说,这个点,适合睡眠,又说什么年轻人注意养生,苏乔这种劳碌命,更应该早睡早起,保持良好作息。

陆明远讲了一会儿,自己也困,遂关掉床头灯,搂住苏乔的后背,像往常一般进入梦乡。

陆明远与苏乔的平淡生活,正是叶姝可望而不可即的。她怀孕不到两个月,家里乱成了一锅粥,父母时常爆发争吵,连她的弟弟也六神无主。

那日她从警局回来,母亲早已听闻风声,叶姝刚一进门,母亲便问:“娇娇,你说没说实话”

叶姝不答。

她拎着皮包的背带,目光扫视了一圈,忽而定格在某一处。手中皮包“砰”的一声,砸落在了大理石地面上。

只因今天的客人,竟是久未谋面的顾宁诚。

顾宁诚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冷遇。叶姝全家上下,无一人对他有好脸色,包括叶姝的弟弟叶绍华。叶绍华从小与顾宁诚亲近,将他视作榜样,但是今天,叶绍华见了他,就仿佛见到了空气。

顾宁诚一笑置之,并不在意。就好像叶姝的孩子,跟他没有一点关系。

叶姝家中养了一只猫,周身泛白,尾巴与耳朵皆是灰褐色,一双猫眼幽蓝如宝石。它从卧室走到了前厅,眼见顾宁诚没人搭理,这只猫纵身一跃,跳上了他的双腿。

顾宁诚不愿沾惹猫毛。

他将猫咪提了起来,放在地上。那只猫毫不气馁,又跳了一次,舒舒服服地趴好。

顾宁诚稍有妥协,摸了两把,感慨道:“物随主人。”

叶姝瞧出他的不喜这世上竟然有人讨厌一只漂亮的、正在撒娇的猫。她急忙将猫抱了起来,又听顾宁诚说:“宠物携带了寄生虫,孕妇要小心些。”

叶姝的母亲认定顾宁诚是个情场老手,她没说错。顾宁诚简单两句话,快要让叶姝回心转意,她抱着猫走回卧室,背对着他说:“我不会打掉孩子,你死了这条心吧。”

顾宁诚随她进门。

房门砰然关上,隔绝了外部噪音。

他先是问她:“杀了苏景山的人是谁你接受审讯,有些人坐不住了。”而后才说:“你肚子里的孩子,要留就留,要打就打,我不能强制你做决定。孩子出来以后,我付给你抚养费,但我不会承认。你还年轻,带着一个拖油瓶,就是在糟蹋日子。”

叶姝受不住腌臜气。她怕自己急怒攻心,闹得流产,索性撒谎道:“孩子没了,我刚做的。”

叶姝前后的言行矛盾,让人分辨不出哪一句是真,哪一句是假。

顾宁诚压根没管她,自行说道:“我辞掉了宏升的工作,带走了一批客户,介绍进了我家的公司。我邀请你父亲加入,开出了股权和高薪,他正在犹豫,不过倾向很明显。”

言外之意,叶姝的父亲不愿意留在宏升。

他与苏乔的父亲关系极差。苏乔一家得道升天,几乎是叶姝父亲的灾难。

叶姝撒手放开猫,斜他一眼道:“客户客户客户,你只知道这两个字。要不是我爸爸帮忙,我骗来了沈曼,你上哪儿抢占宏升的资源”

的确,叶姝提到的这两个人,都是顾宁诚的助力之一。但是沈曼的行径被发现了,她如今又是苏乔的爪牙,指哪儿打哪儿,苏乔甚至将沈曼与顾宁诚签署的合同附件,当做一份警示,发到了顾宁诚的邮箱里。

倘若顾宁诚维持从前的平衡,与叶姝克制地相处,就不会影响他与叶姝父亲的关系,更不在乎总经办少了一个沈曼。但他自己犯了错,计划也受到了影响。

他坐在一把椅子上,倾诉道:“我们家的公司,有很多合作对象,为什么我只盯着宏升,还要来宏升内部工作你想过这个问题吗”

没有。

叶姝没想过。

顾宁诚观摩她的神情,目光定定然锁住她,终是奚落地笑了:“你被家里人保护得太好。杀害苏景山的凶手,是不是你们家的人”

“不是”叶姝立刻否认,又嘲弄道,“哦,是苏家人。”

顾宁诚追问:“沈曼路过停车场的晚上,一个你认识的男人,坐在苏景山那辆宾利车的驾驶位上,对不对”

“我不认识那个男人”叶姝忍不住站了起来,“我是清白无辜的,警察都相信我。我妈那天早晨,送我上班,遇到了沈曼,她说沈曼脸色不对,我就去监控室查了查,借口吓唬她。”

她故意轻描淡写,不知能相信几分。

顾宁诚使诈,一口咬定:“杀人犯是你母亲她一眼就能瞧见沈曼编故事都没有你这样的。”

叶姝忙慌道:“呸,我妈只是偶尔观察别人。你了解情况再评价凶手是苏展他们家的”距离正确答案还有半秒,叶姝的房门被突然打开。

她的母亲站在门前,道:“吃晚饭了,你出来吧。”

叶姝趿拉着拖鞋,走向了厨房。她注意到母亲说的是“你”,而并非“你们”,母亲为了她,不再款待顾宁诚。

此时此刻,母亲仍然静立不动,她的目光犹如刀子,插在了顾宁诚身上。

她说:“以后,你别再踏进咱们家。你来一次,我让保镖打你一次,打到苏陆两家绝交我这人年纪大了,特没素质,娘家就是暴发户。”

最后一句时,她带上了愠怒。

顾宁诚笑而不语。

他心道:苏景山也是暴发户,就一村炮儿,赶上了好时代,娶了个好老婆,闯出一块天地,便将自己当成了人物。倘若放在乱世中,苏景山或许是个枭雄,他很享受虐待的过程,不会马上让人绝望,总是给一点希望,再全盘掐灭。

顾宁诚曾被他玩弄于鼓掌。

因着这一层关系,他盼着宏升倒霉,他能从中得利,也能壮大家族企业,还能与苏乔搭上线。但是发展渐渐脱离了控制,苏乔的父亲还没有被苏展弄下台。

其实苏展已经动手了。

他们家的处境堪忧。

苏澈的精神状态不稳定,连续几天向上层请假。苏乔当然温柔又关切地批准,而后扶植了她自己的人,倘若放在平常,苏澈的父亲一定要闹腾,但他如今自顾不暇,早已管不了公司的琐事。

小道消息说:苏澈的父亲害死了情妇,嘱咐司机埋尸荒野。有钱男人养着外室,原本不足为奇,但是无故杀死情妇,就牵连出了一桩桩大胆揣测。

风声渐长,苏展翻出一袋文件,约见了昔日的团队,计划给苏乔来一次釜底抽薪。他当初自拟了一份股权委托书,签上名,作为备份,其实留了几个坑,都让苏乔跳进去了,他自认是在收网。

属下们不敢怠慢,准点到达。在他们的眼中,苏展迟早是宏升的领头羊,他一直备受苏景山的器重,他之所以还没登顶,仅仅是因为倒霉,被一个老不死的东西砍伤了腰。

多日不见,苏展依然思路清晰,带给旁人的压迫感丝毫没减少。众人嘴上不说,心里却都觉得,苏乔玩不过苏展的套路。

却不料执行时,突然受阻。

仲夏时节,恰逢一场台风过境,带来了滂沱暴雨,半座城市都被抛入挥之不去的潮湿中。天空布满了阴霾乌云,又被猛烈的水汽熏出了雾色。

苏乔开车去公司,就像在街上划船。每当路过公交车站牌时,她都会下意识地减速,以防污水溅了行人一身。

她还和陆明远说:“前几年,城区有一场暴雨,淹死了好多人啊。我记得光是在朝阳区,就有几个司机被困在车里,跑不出去,溺亡了。”

陆明远原本坐得端正,听完这话,他侧目看了苏乔一眼,提议道:“在车里放一把锤子,开不了门,就打碎玻璃。”

雨天路滑,苏乔开得小心。她轻声回答:“我没劲,还得带上你。”

因着交通状况不畅,他们抵达公司的时间比往常迟了四十分钟。苏乔急着去办公室,临到下车前,手机却是一通乱响,她点开屏幕,发现了一个陌生号码,犹豫着接听了。

电话内,传来陆沉的声音:“喂,你那边是上午吧。”

车窗的雨水接连滑落,滴答滴答,掉在地面。挡风玻璃上的雨刷还在工作,时不时地擦洗一下,抹开氤氲的水雾。透过这扇挡风玻璃,苏乔看见了站在近处的陆明远。

停车场里没什么人,陆明远静立不动。车一停稳,他就下来了,他观望停车场之外的雨幕,无休无止,倾盆而下,织成了细细密密的水帘。

苏乔猜测,陆明远又在捕捉大自然独特的一面。她有些好笑,轻咳一声,复又严肃起来:“没想到会接到您的电话,我很惊讶。”

尚不等陆沉开口,苏乔连忙道谢:“要是没有你的帮助,我已经离开宏升了。苏展的团队里,有我的人,他说,苏展现在一筹莫展。”

她语气轻松,但是陆沉久不回复,苏乔几乎以为,他已经挂断了电话。她正准备下车,陆沉又忽然说:“我给你一个忠告,你别小看了苏展。”

苏乔立时反应过来,最初的计划告破。苏展找到了另一个方法,进一步陷害她的父亲。他就像一个自动更新系统,自查错误,及时改进他果然是人渣。

苏乔道:“你需要我做什么,请直说吧。”

她讲话时,陆明远转回注意力,即将走向她的位置。

陆沉一时胸闷,哑着嗓子道:“我日子不多了,你别告诉陆明远。你爸的全部责任,要有一个人来扛,周扬死无对证,没人比我更了解走私。”

这是他第一次说“走私”,他往常总要自称为“国际贸易”。

苏乔怔了几秒,方才道:“你愿意牺牲自己,换回我爸”

“呵,别说牺牲了,孩子,”陆沉握着光滑的扶手,坦诚道,“当初构陷你爸的文件,是我帮苏景山准备的,苏景山最惜命,平白无故出了车祸,都是报应。”

是了,解铃还须系铃人。谁参与的设局,谁来将它解开,这很公平。

苏乔却按下了录音键,又问:“你不想让陆明远知道,你做出了这么大的”

陆沉何许人也,单凭苏乔重复刚才的话术,陆沉便知道,苏乔大约正在录音,可能是要存做备份,将来转交给陆明远。

正所谓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。陆沉用手指虚点桌面,慢吞吞地说:“一个人,要是一直做善事,忽然行了一次恶,他的名声就毁了。反过来呢,他要是一直很坏,忽然变好,最后又死了,就会被长时间纪念。你们不要觉得,欠了我什么,这窟窿是苏景山捅的,我是帮凶,我做了走私,还是主犯。”

说到这里,他吸了一口气,缓和自己的吐息。

苏乔想了想,问他:“你还有什么没实现的愿望吗”

“我选了一块教堂墓地,”陆沉嘱托道,“假如你们将来有空,带着陆其琛和陆洵美,在教堂里给我点根蜡烛。”

他讲完便挂掉了手机。

苏乔提包下车,拉起陆明远的手腕。陆明远无意中问了一句:“你刚才在和谁打电话”

“一个熟人,”苏乔道,“他帮了很大的忙。”

至于熟人是谁,苏乔绝口不提。

陆明远不再多问。

他与苏乔在电梯门口分别。陆明远走楼梯,径直去了大厅保卫科,苏乔却叫住了他,含蓄道:“公司里的事情快忙完了,要是他们都走了,你也不用当保安。我给你在设计部挂职”

苏乔所说的“他们”,自然是苏展、苏澈那帮人。

陆明远心道:他们一时半会走不了。

他抬手轻拍苏乔的后背,不着痕迹地拒绝道:“再说吧,你的安全最重要。”

宏升集团的大厅保安室内,气氛稍显热闹,队长刚一见到陆明远,就跟他打了一声招呼:“今天下暴雨了,你来的路上顺利吗”

另一位同事抖了抖肩,揶揄道:“哇,人家是有总裁送的哎。”

队长捶了那人一拳:“你闭嘴,别学娘炮说话,嗲嗲的,真恶心人。”

他正在这儿做教育工作,侧门竟被人敲响了,陆明远走过去开门,意料之外站在门口的人,是苏乔的大伯母陈雅。

她笑着说:“打扰了各位,我想找一间办公室。我给我老公发消息,打电话,他没回我,我猜到了他正在开会吧,他落下了重要的东西,我特意给他送了过来。”

陈雅曾在公司年会上露过面,所以队长认识她,也知道她所说的“老公”,是苏家内部的何许人也。

队长思前想后,指派了一名同事:“夫人,你稍等,我找个熟人给你带路。”

这位“熟人”,只能是陆明远。现如今,陆明远和苏乔的关系公之于众,谁都知道他傍上了富二代啊不,富三代,虽然苏景山祖上是土老帽,苏景山本人是暴发户,他当年的资产状况,总是让人嫉妒。

陆明远没掺和财产分割,他既牵挂苏乔,又嫌琐事麻烦,譬如:与陈雅打交道。他敏感地察觉到,陈雅要从他口中套话,他就越发不知所云,佯装一幅中文要重学的样子。

陈雅逐渐失去耐心。

陆明远没进电梯,而是选择了楼梯,陈雅一路跟着他,问了不少问题。到了后来,陆明远终于烦了,向她请教了一句:“苏澈的生母,是他的父亲杀的,还是你杀的”

陈雅脸色煞白。

她断定道:“那女人是自杀,为了儿子,她自杀”

苏乔的声音从上层楼梯间传来:“我管她是自杀还是他杀只要公众关注,那就是最好的案子。自杀没有悬念,大家会往别的方面想,而你老公,晚节难保了。”

她这幅咄咄逼人的样子,一点儿没变。

陈雅知道,她从小如此。

那时苏家的孩子都不爱和苏乔玩,只有一个例外,那便是陈雅亲生的小儿子,真正的苏澈他将苏乔当成了妹妹,手把手教会她折纸。

陈雅常想,那是一个多好的孩子啊

老天就把他收回去了。

陈雅还回忆起,当年的苏展非常自责,他不停地说,不该带着弟弟去水边,可是如果苏澈身强体壮,没有哮喘和心脏病,他在被救起时,完全能一口气活过来。

但他没有。

由于这一层牵挂,陈雅找上了陆明远。可是陆明远一问三不知,各种话题都缺乏兴趣。

此时此刻,陆明远抬头看着走廊阶梯,问了一声:“小乔,你在楼上做什么”

“在等你,”苏乔扶住栏杆,俯视着下方景象,“还有陈夫人。”

陈雅缓步上楼。

她年轻时一定仪态万方,到了五六十岁,仍然身姿摇曳。这般垂暮的红颜美人,迄今为止苏乔只见过两个第一个是戚倩,第二个就是陈雅。

她不禁感叹,基因的作用与力量。

陈雅面对着苏乔,不再绕弯,开门见山道:“你真的见过苏澈我是说,我的儿子苏澈。”

苏乔自是清楚,陈雅所指的人是谁。她心口不一道:“苏澈要是还活着,爷爷不就白死了吗”

陈雅提起布包,明知故问:“小乔,你把意思说明白些。”

“苏景山默许另一个苏澈进门,替代了你的儿子,你怎么可能不恨他,”苏乔意有所指道,“我想过了,一个痛失爱子的母亲,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。”

不。

不是这样。

陈雅反驳她:“你知道的太少,你不懂装懂”

苏乔又道:“苏澈已经死了。你的儿子,早就死在了十几年前,尸骨在哪儿都不知道,成了孤魂野鬼。”

她真是心狠,这种伤人的话,张口便来了,直叫陈雅头痛欲裂,她再一次重申:“我没有杀苏景山,那不是我做的。”

“是谁”苏乔道,“你的丈夫,苏展和苏澈的父亲”

陈雅做了几次深呼吸,渐渐镇定了不少。她没做正面应答,却等于在冷静的默认,这一犹豫之后,苏乔就推断出了前后因果。

苏乔的笑声一如叹息:“我骗苏澈,更是为了骗你。我听说,至亲去世,很多人不敢直视遗体,我猜你就是这样,你没办法观察当年的苏澈,总是心存幻想,他还留了一口气,他被好心人收养了。所以你求神拜佛,三餐斋戒,可是佛不渡你,人也不渡你与其说我在骗你,倒不如说,我是在按照你的想法,变相地迎合你。”

这一段长篇大论,让陈雅脚步一顿。不该如此的,她心想,从几个月前开始,刚听到苏澈复活的消息,她欣喜若狂。再往后,她的希望被浇灭,又重新燃起新的,这一次,却是化为烟土了。

她业已失眠了很久。

苏乔鼓动道:“大伯父杀了爷爷,他还在逍遥法外,当年苏澈堂哥去世了,他也没有多难过,听说葬礼很朴素,是为了不让亲戚知道。”

一旁的陆明远搭腔道:“生不逢时,死不逢时。”

陈雅松动了紧闭的牙关。

苏乔挑眉,补充一句:“你需要什么帮助,告诉我,我能做到的,一定尽力。”

说来奇怪,苏乔原本以为要耗费一些功夫,才能说服她的大伯母。然而事实却是,她还没讲上几句,陈雅就已经同意了。

陈雅的手上,有着惊人的证据量。

她甚至做了证人,指认丈夫毁坏汽车系统,植入病毒数据,她保留着未删除的、与丈夫聊天的电子记录其上写着,“苏景山那老头,怎地还不升天”,亦或者,“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,不愿意放权。”

显而易见,她的丈夫具备作案动机,作案能力,并且在苏景山死后,成为了最大的既得利益者,很快当上了总经理。

一切都过于顺利,以至于充满古怪。

苏乔的疑心起源于叶姝的反应。叶姝怀孕三个月时,来了一趟公司,听闻大伯父被抓,她吓得一激灵,两边脸表情不一致,快速眨眼,从肢体语言上剖析,这是回避现实的表现。

苏乔原本还想跟上去,盘问叶姝,后来她又觉得,已经没必要了,她身边有现实的例子那例子便是陆沉与苏景山,是她无端背锅的父亲。

她把这种计谋称作为“金蝉脱壳”,自己跑了,再将蝉的外衣套在另一人的身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,她左思右想,终是给父亲打了一通电话,坦白了自己的所见所闻。

苏乔说:“我误会了大伯父。那场车祸不是他策划的,是他的夫人。”

“不对,”苏乔的父亲道,“应该是合谋。”

苏乔不知父亲从哪里得出了这个结论,她还要多说,父亲便打断道:“这件事你别再参与,你已经做得非常好。上一代的恩恩怨怨,与你无关。”

所以在这件事上,苏乔当真放手不再管。

她对自己的定位并非十项全能的职业经理人,而是一位仍在学习中的、替父亲代管公司的年轻人,她甚至觉得有时候,不能全凭实力,还要借助一点运气。

与之相反,苏展时运不济。

倘若他康复痊愈,自是另当别论,问题是他还没有。他威胁苏乔,要送她父亲进监狱,结果反作用在他自己身上。而苏澈生母的死,旁人可能不了解,他却是一清二楚,那不是自杀。

她惯用的粉底里,被掺杂了铅和汞,时间一长,她的精神先垮了,疯疯癫癫,自寻死路。

苏展终其一生也不会说出,是谁在化妆品里放了这些东西。在当年的母亲眼中,出轨的男人不可恨,可恨的是勾引丈夫的无耻第三者们。到了后来,她的小儿子仿佛没存在过,她方知丈夫无情时,可以狠毒如斯。

苏展甚至觉得,母亲也恨她的大儿子。正如她反感鸠占鹊巢的苏澈,还能在表面上关爱他,她的情感隐匿在深处,连苏展也探不着了。

他重新探访起从前交好的董事们。

行程第一天,某一位董事借着酒劲,委婉道:“苏先生,我们都知道你的才干,但是您这身体,一直没好,喝不了酒,做不了活动,而且在外人眼里,你的父母都是杀人犯”

他有一句话没说您自己也是。

苏展起初淡淡一笑,后来他收了伞,独自在雨中行走。酒店门口车辆穿行,车开得太快,溅了他满身脏水,他不闪不避,像是小时候挨爷爷的打骂,他只会像木头桩子一样站立。

好一会儿,他渐行渐远。

酒店拐角处,苏乔遥望苏展的背影,心中暗忖道:我玩弄舆论,利用朋友打击他,但是没办法,谁让我的对手是他。

苏乔知他无力回天。

偏偏他所受的教育是,把公司发展放在首位,而不是个人的成败荣辱,所以苏景山给他起名为苏展。

苏展家大势已去,顾宁诚及时抽身,陆沉危在旦夕,而苏乔并不轻松。她右手挽紧了陆明远,在长长的雨巷中漫步。

巷子两侧,都是上世纪所建的平房,青砖红瓦,平添古朴韵味。

槐树的枝丫伸出墙头,青叶层层叠得,落到了她的眼前。叶底水珠忽而一颤,原是四合院内的小孩子们疯跑出门,举着伞柄,玩起了踩水的游戏。

笑闹声起,雨中的寂静被打破。

有人的玻璃珠滚了个圈,绕到了陆明远的脚边。

陆明远将伞递给苏乔,弯腰去捡,半边身子淋了雨,他并不在意,只将玻璃球还给小孩子,又问:“你在看什么看到发呆。”

苏乔没应。

陆明远将伞沿下移,遮挡旁人的视线,他在深色伞布交织的屏障中,低头亲了苏乔的脸,又叫她:“小乔。”

苏乔心头一暖,轻笑道:“你做什么,周围还有小朋友。”

陆明远牵紧了她,慢条斯理地前行:“那我们回家继续。”

“我刚才在想,”苏乔忽然坦白,“十几年前,我们都像他们一样,是不太懂事的孩子。十几年后,慢慢分化出不同的道路再然后,我们都老了,各有所失,各有所得。”

陆明远在雨中为她撑伞,辟出一条前行的轨迹,他道:“路再长,我陪你走。”

正文完,番外筹备中gd1806102: